此时雯青并不直视彩云,倒伸着头东张西望,好像要找一件东西似的。一时间眼光溜到床前镜台上摆设的一只八音琴,就看住了。原来这八音琴与寻常不同,是雯青从德国带回来的,外面看着是一只火轮船的雏形,里面机栝,却包合着无数音谱,开了机关,放在水面上,就会一面启轮,一面奏乐的。不想雯青愣了一会,喊道:“啊呀,不好了!萨克森船上的质克,驾着大火轮,又要来给彩云寄什么信了!太太,这个外国人贼头鬼脑,我总疑是他。我告你,防着点儿,别叫他上我门!”雯青这句话把张夫人倒蒙住了,顺口道:“你放心,有我呢,谁敢来!”彩云却一阵心慌,一松手,几乎把雯青放了一跤。张夫人看了彩云一眼道:“你怎么的?”于是妻妾两人轻轻的把雯青放平在床上,垫平了枕,盖严了被,张夫人已经累得面红气促,斜靠在床栏上。
彩云刚刚跨下床来,忽见雯青脸色一红,双眉直竖,满面怒容,两只手只管往空乱抓。张夫人倒吃一吓道:“老爷要拿什么?”雯青睁着眼道:“阿福这狗才,今儿我抓住了,一定要打死他!”张夫人道:“你怎么忘了?阿福早给你赶出去了!”雯青道:“我明明看见他笑嘻嘻,手里还拿了彩云的一支钻石莲蓬簪,一闪就闪到床背后去了。”张夫人道:“没有的事,那簪儿好好儿插在彩云头上呢!”雯青道:“太太你那里知道?那簪儿是一对儿呢,花了五千马克,在德国买来的。你不见如今只剩了一支了吗?这一支,保不定明儿落到戏子手里去呢!”说罢,嗐了一声。张夫人听到这些话,无言可答,就揭起了半角帐儿,望着彩云。只见彩云倒躲在墙边一张躺椅上,低头弄着手帕儿。张夫人不免有气,就喊道:“彩云!你听老爷尽说胡话,我又搅不清你们那些故事儿,还是你来对答两句,倒怕要清醒些哩!”彩云半抬身挪步前行,说道:“老爷今天七搭八搭,不知道说些什么,别说太太不懂,连我也不明白,倒怪怕的。”说时已到床前,钻进帐来,刚与雯青打个照面。谁知这个照面不打倒也罢了,这一照面,顿时雯青鼻搧唇动,一手颤索索拉了张夫人的袖,一手指着彩云道:“这是谁?”张夫人道:“是彩云呀!怎么也不认得了?”雯青咽着嗓子道:“你别冤我,那里是彩云?这个人明明是赠我盘费进京赶考的那个烟台妓女梁新燕。我不该中了状元,就背了旧约,送他五百银子,赶走他的。”说到此,咽住了,倒只管紧靠了张夫人道:“你救我呀!我当时只为了怕人耻笑,想不到他竟会吊死,他是来报仇!”一言未了,眼睛往上一翻,两脚往上一伸,一口气接不上,就厥了过去。张夫人和彩云一见这光景,顿时吓做一团。满房的老妈丫头也都鸟飞鹊乱起来,喊的喊,拍的拍,握头发的,掐人中的,闹了一个时辰,才算回了过来。寒热越发重了,神智越发昏了,直到天黑,也没有清楚一刻。张夫人知道这病厉害,忙叫金升拿片子去请陆大人来看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