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突然从树下探出身子,在短褂下面掏出一朵金黄的花,在布勒塔尼极普通的金雀花,但在勃里很少看见,大概是那青年从田野里采来的。
姑娘轻轻的说道:“是你吗,布里谷?”
“是啊,比哀兰德,是啊。我到了巴黎,出来跑码头了。不过你在这儿,说不定我就在这儿住下。”
那时,比哀兰德房间底下的二层楼上,窗闩吱吱格格的响起来。布勒塔尼姑娘慌张得不得了,吩咐布里谷:
“快走吧!”
布里谷像受惊的青蛙,一窜就往磨坊那边的街道拐角上窜过去;那条街后半段折入大街——下城的主要街道。但他尽管溜的快,打着铁掌的鞋子踏在普罗凡的街面上,二层楼上开出窗来的人在磨坊的水车声中还是分辨得出。
那人是个女性。男人们清早都睡得好好的,绝不肯为了一个现代打扮的行吟诗人打断好梦,只有姑娘家才会被情歌惊醒。所以那女的是个姑娘,而且是个老姑娘。她手势像蝙蝠似的推开百叶窗,向四下里张望;布里谷早已去远,只隐隐听见他的脚声。我们的眼睛看了最不舒服的莫过于大清早窗口出现一个难看的老姑娘。出门人经过小城小镇自会见到许多有趣的怪事,可是遇到这个景象也要吃不消,觉得太不愉快,太丑恶了,要笑也笑不出。那个耳朵极灵的老姑娘当时一点装扮都没有,既没有假头发做的前刘海,也没有领围。她像老婆子一样脑袋上包着一小块塔夫绸的黑头巾,式样难看无比,睡帽在床上扭来扭去,推到脑后去了,头巾也露在睡帽外面。披头散发的模样使她神气格外凶恶,像画家笔下的妖婆。脑门,耳朵,颈窝,都没有遮盖好,显得一味枯干;僵硬的皱裥红得好难看,把短袖衬衣褪得发白的颜色衬托得愈加分明。衬衣的领口扣着扭曲的带子,敞开了一半,露出的胸脯和不怕出丑的乡下老婆子的胸脯差不多。瘦削的胳膊好比一根竿子,不过外面包了衣服罢了。那位小姐站在窗口显得个子高大,因为她的脸厚实开阔,令人想起某些瑞士人的其大无比的面孔。她的相貌整个儿不成格局,主要的特色是线条僵硬,皮色刺眼,神情的冷酷便是专门研究相貌的人见了也会厌恶。这些浮面的表情有什么变化的时候,不是堆着生意人招呼顾客的笑容,便是露出一副布尔乔亚的蠢相,倒像忠厚老实,跟她来往的人很容易当她好人。屋子是她和兄弟俩共有的产业。兄弟在房里呼呼大睡,哪怕以音响宏大出名的歌剧院乐队在旁演奏,他也不会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