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假思索的服从活活表现出纯洁而死心塌地的感情,那是古往今来偶尔在世界上出现过几回的,正如美丽岛[28]上的芦荟,一百年也得开两三次花。谁要看见布里谷溜走的样子,看到他凭着极天真的感情,极天真的表现他的英勇,怎么能不暗暗赞叹呢?比哀兰德正好足十四岁,雅各·布里谷和她是天生的一对。两个还都是孩子呢!比哀兰德看见布里谷被自己的手势吓得魂不附体,拔脚就逃,不由得哭了。她回身坐在一把破靠椅上,面对一张小桌,壁上挂着一面镜子。她把胳膊肘子搁在桌上,两手捧着腮帮出神,坐了个把钟点。她想到布勒塔尼的沼泽区,想到邦霍埃小镇,小雅各替她在老杨树底下解下一条小船,在池塘里划着玩儿,险些儿出事;又想到老态龙钟的祖父祖母,病容满面的妈妈,一貌堂堂的布里谷少校,以及整个无忧无虑的童年。那仍旧是一个梦,在灰暗的背景上照出几道快乐的光彩。
在睡梦中弄皱的小睡帽底下,蓬蓬松松露出一头美丽的浅灰头发;睡帽是她用竹布自己做的,四周钉着管子形的皱边。太阳穴两旁的头发卷儿散在灰色纸卷外面。压得扁扁的粗辫子松开着挂在脑后。白得过分的脸说明她害着少女们常有的萎黄病,医学上的名字倒很好听,叫作克罗罗士。这种病往往使人没有血色,食欲不振,身体内部失调。浑身的皮色像白蜡。脖子和肩膀像枯草一般惨白,怪不得交叉在胸口的胳膊那么瘦。比哀兰德害了那个病,脚也似乎软绵绵的格外细小。衬衫只遮到膝盖,裸露的部分软弱无力,血管发青,没有一点儿红润的肉色。当时她受了寒气,嘴唇发紫。嘴角上堆着凄凉的笑容,细巧的嘴巴露出一口又小又美的透明的牙齿,洁白无比;细气的耳朵,略微带尖而很大方的鼻子,虽然浑圆可是很清秀的脸蛋,配在一起十分调和。这张迷人的脸,全部生气集中在一双眼睛里,浅褐色的虹彩洒着黑点,在深沉活泼的眼珠四周放出闪闪的金光。比哀兰德早先性情快活,如今却抑郁不欢。在刻画分明的眼睛的轮廓上,在神气朴实的脑门上,在短短的下巴颏儿的两面,都还留着当年欢乐的痕迹。眼睫毛很长,罩在带着病态的颧骨上像画笔的锋颖。因为皮肤白得过分,脸上的线条和许多小地方越发显得细腻。耳朵竟是雕塑家的杰作,可以说是云石雕出来的。比哀兰德的痛苦不止一端。也许读者要知道她的历史,让我讲给你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