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长期追索大猩猩资料后,她忽然发现,由于认知的匮乏,人类对于这支近亲族类,总充满疑惧和太多臆想揣测的成分。探险者常开枪格毙林中邂逅的大猩猩,反指称它们是凶残的怪物。一八九二年,探险家加纳到非洲研究大猩猩时,因为担心遭到它们的攻击,竟坐在自制的铁笼内进行观察……
一个初夏夜晚,当她自扉页间读到如此滑稽而又真实的记述时,不免失笑起来。但随即,她严肃地捻熄桌灯,把自己嵌入黑暗里沉思——在自负的人类与无辜遭受格杀的恶魔之间,她想,究竟谁,才更接近恶魔的本质呢?
然后,她也开始读到威斯康星大学动物学家沙勒,在一九五九年到非洲刚果西部,实地考察大猩猩分布情况的报告。沙勒在妻子凯伊陪伴下,曾对这种体形最庞大的灵长类动物,有许多新的、有趣的发现。可是,沙勒之后呢?她常想,沙勒之后,谁会是远赴非洲去和大猩猩生活在一块,去揭开人类对大猩猩迷思的人?
在系统化阅读的最终,她发现自己竟已一步一步走到大猩猩文献的尽头了,尽头以下空白部分,正等待一个热情而又勇敢谨慎的人去执笔。
她三十七岁那年初夏的夜一直很清凉,她也一直喜欢坐在晚风里沉思。恍惚中偶一失神,便仿佛听见遥远的非洲在呼唤她,大猩猩在呼唤她,呼唤的声音一波一波,如夜深人静她伏在枕上耳边所涨落的加州海滨潮汐——她微感茫然,但也不免兴奋——一个三十七岁像她这样只是业余探究大猩猩的女子,难道文献上未竟的章节,真该由她接续着写下去?而大猩猩,真的在那块土地上等她?等她去赴她与它们的约?一场人类与大猩猩之间最长久、最特殊、最亲密,或者最后的约会?